狐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白瓷流光篆青花,遥望经年思无邪。

1.死亡使我们相遇

塞斐尔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下沉,随着意识的不断昏迷,海水挤压肺部扼住喉鼻的窒息感逐渐模糊,冰冷的海不再试图压迫他,而是转为接纳他,要将他与海融为一体。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下沉,意识不断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手臂,腿又或是躯体,所有的感知都在一点点消失,明明应该感到轻松,视线反而愈发模糊……最后,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更为广阔的东西,与什么更无垠的存在融为一体。

白发狐耳的少女坐在悬浮于半空中的法杖上,面前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银之匙雕塑,地面上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咒文蠕动着散发出流光溢彩的斑斓光线,最后吐出一个紧闭着眼眸,头发衣衫尽数被海水打湿的少年。

少女坐着法杖飞到少年附近,看着他雪白的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双眼,蓝宝石一般的璀璨眸子聚焦了视线之后依然尽是迷惘。

塞斐尔坐起来,然后看见了对面坐在法杖上的少女。蓝色的双眸与紫色的眼眸对视的一瞬间,某种深远而无可言喻的氛围流淌在二人之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狐离,你也可以称呼我为福克斯。”狐离扬起手臂,深红的衣袖无风自动,令塞斐尔不适的窒息感与头痛,还有身上湿漉漉的水,全数消失,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仿佛回到活着的时候。

活着,准确来说,他之前应该已经死了。

“你确实死了。”她垂眸掩去塞斐尔看不懂的神色:“你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已经摆脱了所有强加于你的规则,而身为造物主的我想要见你,仅此而已。”

“你想见我,然后呢?”塞斐尔睁大双眼,短短两句话传达出来的信息量颇大,他有些思考不过来。神明居然真的存在,可所谓的自己的造物主又是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这等名号,她有什么意图?然后与此同时,思考这些问题的他又情不自禁从心底生出一种亲近感。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在我所能够涉及到的范围内。”她看着塞斐尔一脸震惊的样子,顿了顿,从法杖上起身,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幻,两人坐在刻着高端印花的柔软高脚靠背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精致的蛋糕与水果茶点。

她伸手示意:“请用,味道还是不错的。你想考虑多久都没问题。”

塞斐尔犹豫着端了一块红丝绒,茶壶飞起往他手边的金边骨瓷茶杯里倒入红茶,他拿着手柄镶嵌了细碎钻石的银叉,切了一小口塞在嘴里。

很甜。

是他这辈子都无缘尝见的高级甜品。

红茶也是。芳香馥郁口感醇厚,他抿了一口,便情不自禁的生出这样的东西拿来招待他真的不是在浪费吗的念头,被对面手撑着脸颊观察他的神明笑了笑,说:“哪里是浪费呢?”

他试探性进食的样子,真的好像仓鼠。

少女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笑,眼神直白的盯着他:“味道如何?”

“……很好。”他犹豫了一下,回答。

“可以多尝尝哦,这个抹茶口味的,那个焦糖布丁,巧克力慕斯……都很不错。”她伸出另一只手从宽大的红色袖子里探出来,这些被点到名字的甜品随着指尖的挥动统统在半空中划着优雅的弧度依次落在他面前。

塞斐尔只能瞪大了眼,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您。”

塞斐尔一边品尝甜点,一边自以为眼神隐晦的打量着对面自称造物主的少女,月白色的长发,却会在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头顶有一对雪白的狐耳,同样白皙的皮肤与紫色的眸子,穿着挂脖式的露肩白衬衫,却又有着样式奇异宽大的酒红色袖子,打着蓝色的领带,上面镶嵌了一颗祖母绿宝石,纯净的成色显示出它的价格不菲,下身却又穿着了藏蓝色的短裙,他从未见过如此短的裙摆,露出雪白的大腿与纤长的小腿。

她也没有穿鞋袜。就那样露出精致的脚踝与足,脚腕上挂着翠绿色的宝石镯子,和他听说过的所有宝石的质感都不一样。

总之,这一身不仅怪异,还非常奢华。

他想,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毕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衣着,也未曾见过有人挥手之间能治好自己,又让东西飞起来的能力。

如果这一切都是伯德莱的阴谋,那么他们未免付出的也太多了。

然后他开始思考,为什么她要许给自己一个愿望,于是他也就这么问了。

听到问题的神明睫毛颤了颤,然后又抬眼与他对视:“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背后的成因太复杂,我解释完了你也不能理解,总之,你这么理解就好了。”

“那为什么不能在早一点的时候出现?……赫多伊戈……又或者是安被关起来的时候,哪怕是那天…我看见那封信的时候…!”他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说到最后甚至整个人激动到双手一撑桌面猛的站起来,脸上浮现出不甘的挣扎情绪,瞪着面前的人。

桌面上堆叠的无数茶点因为突如其来的外力开始摇晃,杯子里的红茶激烈地挣扎着将要泼到少年撑在桌面的手臂上,却又在狐离微阖的眼眸注视中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

“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在另一套『规则』里。”

“对不起,不是我不想,而是命运只能靠你自己去撼动。”她头顶的耳朵耷拉下来,依旧一脸平静的对他解释。

塞斐尔的拳头捏紧又松开,他逐渐平复了莫名涌生出的躁动,自嘲的想:是啊,自己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人生彻彻底底的废物而已……他阖眼往后倒,无力地靠在身后柔软的椅背上。

对面的神明犹豫着对他伸出了手,悬在半空中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

是她的错,她随意地创造然后又丢弃了一只造物,冷眼看着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挪开了关注的目光,直到最后他选择死亡之时她才注意到,仅仅是一个世界的两天,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对于他来说,她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造物主。

此刻的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是,她能给他一个拥抱。

狐离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塞斐尔突然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少女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在他的背上轻拍:“没关系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突然泛酸,明明自从认识到自己在贫民窟的处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流过泪,哪怕是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是心如死灰的平静与认命。

但是眼泪它控制不住了,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流出,他吸着鼻子,然后感受到那个温暖的怀抱离他远去。

不要走——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呐喊刚出现,他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替他轻柔地擦去了眼泪,好像是她的手指,不,都不重要了。他的眼泪来势汹汹,都被她妥善安置。

尽情哭吧,我的孩子。我的…蓝宝石。

神明少女在心底低声呢喃,嘴角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在她怀里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哭到心中郁结都散去大半,他才不好意思地问:“有手帕吗?”

狐离递过去一方手帕,被他擦了擦脸,仔细收拾好情绪之后,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对不起……手帕我会洗干净的。”

“没关系。”狐离笑了笑,“那么愿望,你有考虑好吗?”

塞斐尔的表情一顿,她看着他的神色:“没想好也不要紧,你可以先留在我身边,直到……”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想好了,我的愿望是,留在你身边。”

狐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确定就要这个了吗?”顿了顿,她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就先留在我身边吧,等你以后想好了,再提出愿望也不迟。”

她直起身子,低头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在他瞪大的眼眸中宣告:“那么,契约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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